第九回 险境迷踪，天书夺命
他起身，感觉自己身上黏糊糊的，不少脏东西从身体中被剔除出来。这是洗髓伐骨的结果。
一道健壮而高大的身影从水雾中渐渐走了出来，他手里抱着一个瘦小的孩子。
阿芒听了，再次放开步子向前，手用力抓着云青的小腿，免得她掉下来。他不知道这力道对于云青来说已经足以造成伤害。
朦朦胧胧中，无数咒文在他耳边轰鸣，与他的呼吸相契。他手中的玉如意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白色雾气，这雾气像是有生命一般，变化成奔腾的马形，慢慢融入他的身体。
得到天书，通晓万物，这种代价没有人付得起。而没法背负这种因果的话，连碰都碰不了天书。
“就算前面是黄泉，我也算活过一遭。”
阿芒身体健壮，走起路来风风火火，像是人形的野兽。而且山间地面也不怎么平坦，这么颠簸之下，坐在他肩头的云青便有些吃不消了。
但云青可以。凭借她从十万大山手里盗取的天书。
“罢了，你接着往前就是……”云青苦笑。阿芒能听懂的命令实在是太少了，除去一些保护自己和她的本能，能做的事实在有限。
谢遥对外界的感知变弱，可是对自己身体的感知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。
云青不知道，也不想知道。她向前走是因为后面已经没有了退路，停下来一会儿也有可能命丧黄泉。
云青认为谢遥心性极佳并没有错。
心中带着凡性的虚火渐渐被抑制下去，身体里的气马安定许多。很快，当谢遥心中完全没有波动时，那些气马便重新化作一缕缕白雾，流散于四肢百骸，一点点剔除他身体里的杂质。
“……还没死呢。”
“没事，你没做错什么。”云青一边安慰他，一边仔细探查周边的环境。
种种情绪在他心中如浪潮般涌上，然后渐渐退去。
这样一直，一直向前走，真的就能抵达心中所想之处吗？
“这是劫数么……？”云青没有问阿芒到底为何没有听她的话。她明白以阿芒的神智估计什么都听不懂。
“我才不信什么劫数！”她闭着眼，笑容带着不可思议的狂气。
有种蒙着雾气的玻璃被擦拭干净的感觉。
天书并非凡身所能承载的。云青融合天书的同时也得承受天书带来的巨大负担。每次使用天书的力量也必须支付一定的代价，比如她的眼睛。现在她眼不能视，也许不久之后会耳不能听，会口不能言，会化作抔土，会死。
他年少时才华横溢，父母期盼的眼神。还有花船上和无暇仙子初遇的惊艳。他被拘禁于狭室之中，父母痛心疾首地说他被妖女迷惑。还有他在自己院子里作诗，却突然听见心上人的名字。还有那日神秘女孩给了他寻访仙途的机会。
回答他的是越发虚弱的咳嗽声。
“煨烬心火，驯服气马……”他默念这句话，努力使自己内心的躁动平复下来。
洗髓伐骨，这是要修道必经的一步。
云青苦笑着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，声音比之前沙哑很多：“可惜了……”
天书由十万大山镇压的历史已经不可考，十万大山的力量没有人能撼动。
谢遥慌着想看看云青的情况，可阿芒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，也不让他碰云青。
脑海中闪过种种记忆片段。
云青这么一想，反而是最不靠谱的宋离忧最可能和她成为盟友。两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，身怀重宝，走投无路。他们之间虽然不存在什么信任，但也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。也许……若是那家伙在神道中活了下来，云青可以帮他一把从而获得一个不错的助力。
那日遇见的朱无瑕似乎是个求助的好对象。她已融入修真者多年，对各方势力也有所了解，更重要的是作为执法弟子还能在某些关键时候给云青提便利。云青喜欢她的放荡不羁，喜欢她说拔刀就见血的干脆霸道。可是云青不确定破灭天魔宗在这个事件中的站位。魔门正统一向视宗门为生命，说不定破灭天魔宗围剿令一下，第一个对她出手的就是朱无瑕。
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从水雾中传了出来。
云青强忍着身体的不适，不断思考今后的计划。
阿芒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地面，想要伸手扶她，云青没看见，自顾自地走到了边上。
“云青，云青你怎么样啊！！”谢遥声嘶力竭地开始喊。
“不对……”她皱起眉头，“与星辰对照的不符。”
※※※
阿芒虽然忠心耿耿，但是不能言语，思考能力也很低。云青有很多事情无法跟他解释，遇上那些对她来说致命的困难也不能与阿芒商量对策。阿芒能做的只是在危险来临时为她竖起一道屏障，而非帮她规避这些危险。
谢遥的身体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。
他听见自己的心跳，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心中鼓动出来，通过血管散布到全身各处，然后再回到心脏。这些白色雾气渗透他的身体，不安地躁动奔涌。
凡人的身体中有太多杂质，灵台中也终年蒙尘。要想踏过仙凡间的第一道坎，必须使灵台清明，身体无垢。而光是这么一步，就有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。身体无垢有无数灵丹秘药可以帮助，然而灵台的清明却无外力能够改变。
但是久远的历史中也不是没人打过天书的主意。丧心病狂的人很多，想要逆天而行的人也很多。可是不管这样的人有多少，不管他们多么天资横溢，多么辉煌强大，都一一折戟于十万大山。
云青就是从这样一个最顶端的庞然大物手里盗得了天书。如今她虽能获益于天书，但也随时可能丧命。
阿芒嚎了一声，树枝震颤，落叶飘飞。
云青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，她清了清嗓子，对阿芒说道：“放我下来吧，我想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。”
“……云青！？”谢遥看清两人后失声叫道，“你怎么样？”
阿芒停住，迷茫地看着云青。
她认识的其他人中，谢遥是个凡人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一个，阴谋阳谋统统不懂。虽然谢遥悟性绝佳，性情极好，但终究不能为她解决身上一大堆烂摊子。他离成长起来还远得很。
“阿芒……”云青起身，脚下却被藤蔓一绊，跌坐在地上。
还有就是宋离忧，那家伙来历颇为诡异，还被封印在这神山附近，虽说满口谎话但知道的事情确实不少。那家伙只剩下魂体，连肉身都没有了，却能在这种充斥着神力的地方行走无碍，想必身上也有重宝。
几息功夫便能煨烬心火，使灵台清明如新生婴儿，这已经是天纵奇才。
“啊！！”他不自觉地痛呼出声。
阿芒立在原地，眼中迷茫无措。
“这下麻烦了……咳咳……”云青心火一盛，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这个想法刚刚掠过谢遥的脑海，那池水“哗”地冲出池子，甩了他一脸。
天书上记载着世间一切，过去，现在，未来。存在着的，存在过的，将存在的。这是修真者之间口口相传的传说。但是也仅限传说。
阿芒粗糙的手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，稳稳地放在肩上。
云青利用天书从宋离忧那里得来了一些关于神道的常识，她知道在神灵死后便只有一条。可若是偏离这个固定的轨迹，云青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。
云青皱眉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的环境上。
天书传来隐晦的波动，阿芒不知为何没有听她的指挥，走错了路。
谢遥呼吸悠长而平缓，他睁开眼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完全不同了。
要想得到什么必须付出对等的代价。
云青终于勉强睁开了眼。
“噗……”谢遥后退几步，用袖子擦擦脸。
没错，云青之所以不在意与宋离忧分开，就是因为她知道星盘记载的内容。要是宋离忧知道这点一定会被吓傻。星盘是以星辰为基础，在神道的变化与星辰的变迁中寻找平衡，从而永久记录神道的工具。凭借人力几乎是不可能记下万千星辰的运行轨迹的，更别说还要理解神道中的诸般变化。
再加上手里这玉如意帮助他洗髓伐骨，恐怕不多时，谢遥便能破开命门，引气入体。
还没等他仔细体味其中的妙处，脚下的石板地就一阵震动，他一个不稳又跌了回去。
“阿芒？”云青按住阿芒的肩膀示意他停下。
谢遥跑过去，发现两人从池子里出来都湿透了。阿芒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，云青昏迷着，被他抱在手里。
她跪在地上，俯身闻了闻泥土的味道。
看样子两人是穿过池水而来，阿芒不懂照顾云青，她怕是吃了水，身体又弱，这才昏迷过去。
“咳咳……咳咳咳咳……”
谢遥等到震动微敛，勉强撑起身，惊讶地发现宫殿正中的池子里冒出大量水雾。
渐渐地，她发现阿芒走的路线有些不对劲。这不是宋离忧那个星盘上记载的路线。
自豪，虚荣，苦涩，依恋，相思，激动……
“阿芒，向前罢……既然不知道路，那就一直向前吧。”
那些白雾幻化的马在他身体里乱窜，肆意破坏。他虽然疼得不行，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。
“阿芒，走慢些。”云青捂着嘴，压下一阵咳嗽。
池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翻腾着，想要突破水面冲出。